园子里长着几株柿子树,果实硕大而耀目。
红得可爱的正被鸟雀啄食。鸟儿各抱一枚自己中意的红果,相安无事。地上落满了干瘪的果壳。
我坐在树下的木椅上翻书。《我的灵都》是奥地利学者雷立柏的随笔集,写北京昔日的文化交流,文字活泼,见识、态度皆佳。夕阳透过梧桐树阔大的叶片,把晚秋的温暖送给辟谷中的我。
约莫过了半个小时,有几只大脚重重地踩过来,随后出现了三个红脸妇人,她们嬉闹着围拢过来。小区里无非长了一些能结果的树木,让她们发生兴趣的只有深秋的果实。往年在太阳园居住时,目睹过她们猴子般灵活的身手,众目睽睽之下,她们突然就攀上了海棠、山楂、银杏,肆意折枝摘取,似乎那是她们家的私产。树空了,秋天仿佛也被她们窃走了。
她们一步步逼近,用无所顾忌的嗓门宣布自己的领地。我起身躲开。
她们折断墙根耸立的竹子,撕掉叶片,争先跃上青砖台子,高叫着将竹竿朝树上抡去。
“嘎——”鸟儿惊恐地飞走了。
被鸟儿啄过的柿子啪地掉下来,汁液溅在奋勇者的脸上。她们摸摸被污的地方,骂了一声,悻悻然作罢。
妇人们低头在草地上找寻,每人捡拾了一枚硬柿子。她们扭动粗壮的腰身,呼啸而退。
虫虫虫虫飞,
飞到南山吃露水。
露水吃饱了,
回头就跑了。
这首名为《虫儿飞》的童谣,为美国学者何德兰一百多年前搜集之作品,也许可以用在此处。
她们如入无人之境,一派天真烂漫。公共的财物在其眼里乃无主之物,谁先出手就归谁所有。她们为自己捷足先登而兴奋不已,“咯咯……咯咯……”的笑声回荡在白云悠悠的天空。
这个标榜优雅高尚的公园式小区,房子是业主的,树木花草属于物业,果实归做散工的悍妇所有。
…………
太阳正好。
风静,无人。
拱卫小径的梧桐树突然抖动起来。一群乌鸦在上面吵成一片,它们分成两派,犹如当年的红卫兵小将,彼此把尖利的喙撇向对方,“哑哑——”“哑哑——”“哑哑——”……一副亢奋的群殴情景。紧接着出现剧烈的撞击声,有东西急坠,定睛一看,两只乌鸦撕咬着滚下树冠,眼看就要掉到地上,倏忽间转身上行。随后,战场挪到另一棵树上,还是同样的戏码,三四个回合下来方才散去,高踞树梢对吼。
我猜想,那一定是两派首领在进行肉搏,它们要在这大时代里唯我独尊。每当转移战场时,时代。
所谓大,非指伟大之大,而是说力量之大。两股力量的决战,引发全方位的动荡,这就是大时代的含义。
此时代乃不折不扣的绞肉机,它颠覆通行的世界规则,造成被绑架者的信念崩塌、生存危机,流血及不流血的战争还将使无数生命化为齑粉。
10月4日,或许将成为新旧世界的分水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