毋庸置疑,冯婉如就是小说中的主人公。她是一位外表柔弱、内心刚强的女性。时势的动荡没有把她打败,反倒激发了她无穷的斗志。她竭尽全力维持这个大家庭的小圈子利益。为了帮助刘家渡过难关,为了刘家的兴旺发达,冯婉如多次实施转运仪式。哪怕继子继女们都不理解她,甚至仇视她,她也想方设法帮助他们,无怨无悔。
冯婉如为人处事一流,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之外。做事无懈可击,时时处处想着刘家;做人技高一筹,让当事人在若干年后才领略她的美意。如她对丫环秀梅情同姐妹,以至于后来与秀梅成为一辈子的挚友。她“受命于危难之际”,力挽狂澜,大刀阔斧地对刘家进行改革。用时髦话语来说,她具有驾驭复杂局面的能力,才使得刘家没有分崩离析。《青花瓷》不像张爱玲笔下尽是破碎的婚姻、残缺的家庭、疏离的亲情、冷漠的人性,而是从冷漠的美学基调起笔,然后向“温暖工程”推进,情节愈往前,温暖意识愈强,传递给读者的是信心和希望。换言之,文本描写细腻情感的流变过程。在冷静平缓的叙述中,情感如月夜花开、小溪潺潺,而不像山洪暴发、高压喷射。小说濒临结尾有这么一段,“刘庆英看着父亲,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她何尝不知道冯婉如的劳苦,但她也隐隐约约地感觉冯婉如和这个家是始终有一种隔阂的。这个家于冯婉如来说,是庇护所,也是战场,也终将成为她最后的归宿。刘庆英突然觉得好像没必要再恨这个女人了……”刘庆英和继母冯婉如从相逢开始便是有隔膜的,但是冯婉如的隐忍、大度及利他的言行不得不让刘庆英发自内心的佩服。刘庆英后来还是从心底接纳了她。当然,与其父一席话也有关:“这个家如果没有她(冯婉如),我一个人带不大你们的。你要记住这点,永远记住。”
当然,冯婉如在刘家活得并不轻松。为了冯建国的前程,她让娘家人承担风险,如“当年,是她(冯婉如)让厨师带刘庆国走的,厨师根本不是厨师,是她的亲哥。哥说:‘你这样帮这个小子,将来会落下他的好吗?’哥是练武的,从小不爱读书,但心疼自己的妹妹。她说:‘哥,将来的事我顾不上了,我只能顾现在。’哥长叹了一声,不再说什么,带孩子连夜回了冯家庄。从那时起,冯家多了个远房亲戚。冯建国考上大学时曾经在冯家长跪不起,他知道,冯家为他是担了风险的。”冯婉如对其他继子继女也同样视如己出,具体是如何无私地待他们,通过刘庆红的嘴已说出来了。
冯婉如在刘家到底吃了多少苦,小说没有写到,要读者自己去想像。读者若是细心,仅凭只言片语就可推测出她在刘家活得不易,如“冯婉如向她(肖美凤)倾诉了生活的艰难”。“当人走进死胡同,总也找得到拐弯的路”这么一句在小说中多次出现,这种有意味的重复不仅仅道出生活的艰辛,将文本贯穿成一个整体,更多则是生活之希望所在、生命之力量所在。
张策笔下冯婉如式的“活着”并不比余华笔下富贵式的“活着”来得轻松,因为冯婉如在刘家的身份是继母,她所承受的压力就不仅仅是来自经济方面,更多的是精神上的。如“有一回,冯婉如和秀梅聊天,就悲哀地说:‘我在刘家,是永远的罪人了。’秀梅说:‘哪里,没有您,就没有刘家的。’冯婉如抚着秀梅那因劳作而粗糙的手,低声说:‘没有对错的。’”
当下,负面新闻层出不穷,人心迷茫,一些国人不堪生活的重压自绝于世,而张策笔下的冯婉如却坚强地活着。关乎冯婉如一生的故事,读者从中看到的是生命的韧性。从这个人物所体现的依然是以“仁义礼智信”为主体的儒家思想,她对刘大夫所说“人如果只是为了自己,就不是人”就是很好的证明。那么,这个人物所传递的则是正面价值的声音。“所谓正面价值的声音,它应该是民族精神的高扬,伟大人性的礼赞,应该是对人类某些普世价值的肯定,例如人格、尊严、正义、勤劳、坚韧、创造、乐观、宽容等等。有了这些,对文学而言,才有了魂魄”。③
技巧
《青花瓷》内涵丰富,永远也阐释不尽,仅“命运”这一词就出现了17次之多,如果以“命运”作为第三个关键词继续言说的话,也许会削弱此作传递给读者的精神力量。《青花瓷》所发出的亮光虽然不能像“红色经典”那么耀眼,但也像“青花瓷”一样,散发出温润的光泽。
此作之所以能滋润心田、温暖人心、照亮生活,与张策使用的艺术技巧有关。
一个优秀的小说家从不排除自己的“主观性”和“伦理性”,而是通过高超的技巧,使它们与“客观性”和“真实性”融为一体,从而建构起一种平衡而和谐的“伦理—美学” ④关系。
首先是反讽手法的运用。如刘大夫子女成群,却没有一个与他亲近,“难得的是,同样出身医生家庭的乔安明(刘大夫女婿)对名满全城的岳父有着一种近乎迷信的崇拜。把走投无路的刘大夫交给他,是可以放心的。”在刘大夫病重期间,乔安明悉心照料,“刘大夫爱吃涮羊肉,他就自己一刀一刀地片了,在火炉上的小铝锅里涮好给岳父吃。羊肉少,他自己就一口不动。刘大夫想喝豆浆,山沟里没有,他就利用出差机会从北京背回来成箱的豆浆粉存着,直放到那粉凝成了硬块,开水都泡不开。在照顾老人上,他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气,就像在和妻子的争斗上,有着没完没了的愤怒。”N·弗莱指出:“反讽这个词就意味着揭示人表里不一的技巧,这是文学中最普通的技巧,以尽量少的话包含尽可能多的意思,或者从更为一般的意义来讲,是一种回避直接陈述或防止意义直露的用词造句的程式。”⑤乔安明对岳父无微不至的照顾,可是岳父的子女却没有做到,原因何在?作者“以尽量少的话包含尽可能多的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