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曹德旺先生因到美国巨额投资建厂,以及对中美产业政策及环境的实话实说与警醒性谈论,引起社会的广泛关注,也赢得广泛的尊敬。
曹德旺先生早就被称为中国最值得尊敬的企业家、工业家之一,同时,他也是自学成才的经营管理大师,是至今已为中国慈善公益事业捐款超过80亿人民币,却不以大慈善家自居的大慈善家。
去年,华商韬略曾根据曹德旺先生赠阅的自传性著作《心若菩提》以及其他公开资料,以第一人称的写作手法,简单回顾他的人生与创业历程和精神。特将此文再次修订并分享(未经本人审定),也向老先生致敬:
1946年,我在上海出生。
我的父亲曹河仁先生是个生意人。他在1935年以前的几年曾在日本学做生意,赚得了10万日元。那时日元汇率比美元高,这10万元算得上一笔巨款。
“七七事变”之后,父亲带着全家落户上海,他四处投资继续做生意。我出生的时候,父亲非常忙,忙到忘记给我取名字。等到我9岁快入学时,我的名字还叫“小印度”,因为我没名字,而且母亲总爱给我穿巡警样式的制服,而街上的巡警大多是印度人。还是长福伯给我取的学名“德旺”,寓意“聪明又有德,必然兴旺”,这让我高兴了好几天。
我对家里的好光景没有印象,因为在我出生的第二年我们就搬回福清老家,而我们的大部分家产都和一艘沉船一起沉到海底里去了。
我的母亲陈惠珍,是“地主”家的千金,是她变卖了自己的嫁妆,才让我们在老家建起一幢二层小楼,一个用三合土垒成的小院子。
这个小院干净、漂亮,但我们吃不饱。父亲远在上海赚钱,但每月寄回来的钱不一定会按时到;家里十几亩薄田也没什么产出,母亲和我们6个兄妹常饿肚子,常常是一天两餐,还是汤汤水水。
我们饿到难受得直叫唤,这时母亲会把我们聚在一起玩游戏、唱歌。她总是交代我们,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们家吃两餐。
记住:“让人知道了,只会看不起你”,出门“要抬起头来微笑,不要说肚子饿,要有骨气、有志气!”这些话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。
因为家贫,我9岁才入学,但14岁就辍学了。
从小,父亲就常和我说:“做事要用心,有多少心就能办多少事。你数一数,有多少个心啊?真心、爱心、决心、专心、恒心、耐心、怜悯心……”我不太相信自己有那么多“心”,懵懵懂懂。
辍学以后,父亲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高。因为经商起起落落,他把做小生意养家当做了人生归宿。我想的是要赚钱,赚很多钱。
1968年,经人介绍,22岁的我和陈凤英结婚。刚结婚我就提出和大家庭分开过日子,母亲很生气地问:“为什么要分开?”,我也很激动:“我要出去闯一闯。我不想老了以后像爸爸一样!”
我最终有了闯荡天下的“资格”。
我看上了做白木耳的小生意,并且和凤英商量,卖掉她的嫁妆,又借了些钱,凑了几百元,当做种白木耳的本钱。当时,很多人都在种白木耳,政府也不反对。后来,我把白木耳卖到价格比较高的江西,但还是不赚钱,只是没有亏而已。
我明白了,自己种是赚不到钱的。从江西回福州的时候,我盘算着,白木耳在福建卖1元,到了江西能卖3元,如果我只倒卖赚差价,不就赚到了吗?
回到老家我就和乡亲们收购白木耳,卖到江西去,一次就赚了近千元,到1970年底,我赚到了3000元。那时,2000元就可以盖一个房子。
我心想,用这3000元做最后一次,就可以结束生意,好好过年了。可这最后一次却被民兵查了,差一点弄个“投机倒把”的罪名。
我没赚到钱,还赔得一无所有,从江西回来我几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。
英国某哲人说,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,不足以谈人生。但我很快明白,我连哭的本钱都没了,因为还欠了人家一堆债,我只能打起精神。
回到村里,我挨家挨户地解释,向乡亲们承诺:“短了的钱,我一定一分不少地给上。”
还好,他们都信我,都愿意等。
这时候,村干部到我家说修水库的事情。那个年代,全国各地发动人民的力量兴修水利工程。去修水库每天只能拿3元工钱,但迫不得已,我只能选择去,去了才有赚一点钱的机会。
我在工地拉车子,一车土半吨,运一次要走十多公里,一天拉三个来回。我还在工地做过修车工、炊事员。当修车工是因为工地的一场大火,把我的车子给烧坏了,但我没有围着营长要赔偿,而是申请自己修车,解决生产的问题。
我是营里最后一个拿到赔偿的,营教导员对我的行为特别赞赏,他把剩下的赔偿款,比如粮票、布票什么的都让我领走。
没想到这些赔偿变现后有1000多元,而很多吵着要赔偿的工友,也就拿到几十块钱。我不吵不闹,还忘了要,却得到人家主动给我这么大一笔赔偿!
更奇妙的是,在营教导员的帮忙下,我在江西被民兵夺走的白木耳,按收购价——比市场便宜了三分之一,卖给了政府。这让我彻底还清了乡亲们的欠款。那段时光是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。
修完水库,我到莆田大洋农场做果苗技术员,这期间偶然碰到一个同乡人。他向我讨一口井水喝,我知道暑天口渴如果猛喝生水,一定生病,就把自己的一大茶杯凉茶拿出来请他喝。考虑他要走的路还远,我还请他留下休息一晚,帮他搭班车。
后来我知道,他是山兜农场的场长,名叫王以晃。当时,我只是出于怜悯,但王以晃感恩在心,坚持请我到他的农场当销售员,卖树苗。
1973年春,我到了他那里,不到一年就摸清了销售的窍门。我和村民商定,卖一棵树苗我拿20%,80%给他们,这样整个村子的树苗都是我在卖。
到1975年我足足赚了6万元,当时有这么多钱也不敢露富,全藏在家里的床铺下,铺了厚厚一叠!
王以晃是我此生第一个好兄弟。
1976年,在父亲的坚持下,我回到福清高山镇异型玻璃厂当采购员。因为这个,才有了后来的福耀。
高山镇异型玻璃厂从创办起就一直处于亏损状态。但我凭借多年的生意经验认为,这是一个能赚钱的企业。因此,1983年4月,我向镇里承诺,到年底上交6万元利润,上交剩下的,我拿40%,高山镇政府拿20%,其他作为固定资产。
政府同意了,就这样,我没掏一分钱承包了玻璃厂。一年内,我就把玻璃销量从几十万片变成了200万片,净利20多万,我个人赚了6万元。
1984年,一个偶然的机会,我到武夷山玩,顺手给妈妈买了一根拐杖。当我肩扛拐杖准备坐进雇来的小轿车时,司机训斥说:“你小心一点,别碰坏了我的玻璃,几千块钱一块呢,你赔得起吗?”
玻璃能值多少钱?我觉得这个汽车玻璃有100元就够了,哪可能那么贵?但他的话还是引起了我的好奇。回到福州后,我到几个汽修厂转了转,发现司机的话一点不假,汽车玻璃就是几千一块!
这让我无比震惊,因为我算下来认为,如果我来做,汽车玻璃的成本应该不会超过200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