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子,生死这个事,妈妈想跟你好好谈谈
不觉已是深秋。
上午,9点,阳光明亮,我坐在卧室的大玻璃窗前,对着眼前这一大片轰轰烈烈的秋色,慢条斯理地折叠着孩子们的衣服,贪婪地嗅着衣服上的太阳味儿,看秋风从萧疏的树叶间飒飒而过。
孩子,不知为什么,没来由地,我想起了昨天黄昏你放学回到家时的一幕。
和平日一样,你按门铃,我先打开单元门,再打开房门,然后探出头,看你一蹦三跳地窜上楼梯,小小的身形出现在我的视野。
有点措手不及,你进门一刹那,紧紧抱住我,对我说:妈妈,我好想您!今天在教室里听课,我总是忍不住想您。
那一刻,我笑着抱紧你,安慰你,现在忽然想起,却忍不住哭了。与此同时,又想起了初夏那个月光溶溶的夜晚。
我牵着你的手,在小区黄芦林中的小径上散步,月光投下斑驳的树影,不时,还能听见缥缈的音乐声。你倏地仰起头问我:妈妈,您说,您到底能活多少岁?
一开始,我说活多少岁你都不满意,直到我仰起头,大声说:我一定要活到120岁。
孩子,你笑了,月光照着你满是泪痕的小脸,妈妈多想,此刻就是永远,我不老,你也不再长大。
孩子,生死这个事,妈妈想跟你好好谈谈
周五的晚上,姐姐从学校回来,临睡前,她想让我陪她一会儿,我也想陪她一会儿。
我从姐姐的房间出来,你和爸爸也从各自的房间出来,爸爸问你什么事,你说你等妈妈。爸爸说他也等妈妈。你爷儿俩相视一笑,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,那么快乐,有点儿狡黠。那一刻,我的心快要被你们的爱融化了。
爱是世界上最美的花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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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着一颗敏感的心,是幸福,也是痛苦。就像妈妈这样,明明生活在幸福之中,忧伤却不时袭上心头。越是周遭繁华,越是感到沉寂;越是极度幸福,越是想到死亡。
一度,我还以为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,后来,我查了心理学的书才知道,几乎所有的正常人都会这样,当你感到幸福降临时,就想把幸福久久留住,于是幻灭感如影随形。人类有很多企图留住福荫的行动,如善举,公益,利他行为,其深层愿望是为了拯救自己的心灵,为自己添加福祉。
你更小一些的时候,经常问:妈妈,您不会死吧?在没有找到最满意的回答前,妈妈总想回避这个棘手的问题,怕一不小心伤害你。
你姐姐小时也问过这样的问题,但她不经常。心理学证明,男孩对妈妈的依恋是终生的,比女孩要强烈得多。
为什么总是这么问呢?你们就是觉得和妈妈在一起很幸福,怕失去妈妈,才忍不住一遍遍重复这样看似傻傻的问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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妈妈小时候备受长辈宠爱,也这么问过你姥姥、姥爷,和我的老祖母,但我更傻,认为自己的亲人永远都不会死,永远都不会分离。
当然,现在我早已知道,每一个人,每一个物,每一片云,每一棵树,将来都会死!
你可能认为石头不会死。不是的,孩子,石头也会死。海会枯,石头也会烂,一切有变化的都会消失:因为有生就有死!
从这儿想开去,我们天天走过的马路,住过的高楼,美丽的北海公园、故宫、颐和园,埃及的金字塔,法国的卢浮宫,希腊的神庙……有朝一日,是不是也要化为尘土?那些璀璨的诗歌,精妙的绘画,隽永的文字,人类思想的精华,地球、月亮、日日升起的太阳,是不是也会化为灰烬和尘埃呢?
会的,孩子,一定都会!
我曾经多么困惑!
多少次想问大法师,想问佛,想问上帝,既然所有的存在将来都会成空,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来到世间?许多智慧的人,万事不比我想得通透,他干嘛还活着?而且还活得那么淋漓尽致,那么生气勃勃?
你听过两遍《红楼梦》,你只看见了大观园里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可是,只有敏感的心灵才能洞悉曹雪芹心里有多大的悲哀。
去年,我在餐桌前读英国女作家伍尔芙的《奥兰多》,你看我总是出神,老打断我,那时,我正疑惑:英国那些养尊处优的世代贵族,为什么心里隐藏着那么大的忧伤。
你背诵过海子的那首诗,“面对大海,春暖花开”,他写下那么热烈的诗句,连你一个小孩子都感触得到:
从明天起,做一个幸福的人
喂马,劈柴,周游世界
从明天起,关心粮食和蔬菜
我有一所房子,面朝大海,春暖花开
……
你知道吗,这个天才诗人海子,他写下这首热气腾腾的诗不久,就卧轨自杀了,任何人都给不出他自杀的理由,所有的理由都是推测。
人类最深的悲哀和忧伤都不是来自贫困,来自苦难,而是来自繁华,来自幸福,来自深深的幻灭感!
越是性灵的人,忧伤越重;越是思考的人,悲哀越多。
于是,很多人发出慨叹:生活没有意义!
你可能要问我,照这样的逻辑,我们天天走过的路,吃过的饭,读过的书,爱过的人,看过的风景,岂不是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?活着的意义何在,是不是应该立刻赴死?
不是的,孩子!
所有的存在都有意义,不管是善良还是邪恶,不管是崇高还是渺小。
所有的忧伤和悲哀,都来自没想透生与死的本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