引导语:她的钱却永远都不能为自己所用,弟弟要在老家建房子娶媳妇了,她又将那十万给了弟弟。她说,一个女孩子家,拿那么多钱干嘛,能帮家里一点就一点。可她马上就三十岁了,还是一个人过,怎能不为自己考虑呢。她无所谓的甩头发,自己的就是家人的,能分那么清吗?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,我工资够花就好了。
2012年,我被集团派到出租车事业部接手人力资源工作,上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钟姐。她走路生风,抱着一篮的证件往三楼赶,我们相视笑笑,算是打招呼了。
她快步走,齐耳的头发都飘了起来。我纳闷,公司居然还有这么干练的员工?她是谁呢?传言不都说这里是一帮等着退休熬日子的人吗?
见过领导和办公室同事后,我问坐在后排负责后勤的许姐:"刚在楼道遇到那女孩是谁啊?一大早就从外面办事回来,抱一堆证件。"
许姐呷一口茶,轻声说:"小钟啊,你得叫钟姐,经营部的,她可是了不得的女人。"许姐神秘地竖起大拇指。
上一个人事准备离职,都来不及交接,就留了一份交接表在办公桌上。我是学人力资源的,对人的兴趣,让我迫不及待地找出花名册,找到经营部的钟姐,钟燕红,广东河源人,40岁,1990年入职,未婚,大专学历,深户。
我疑惑了,一个四十岁未婚的女人,干事还那么热情,为什么还单着呢?与其说深圳这座城市让人变得扑朔迷离,我更相信她是个特例。
出租车事业部管辖着1500多台出租车,近深圳全市的十分之一,是深圳出租车行业车辆规模最大的企业之一。它的人员结构也非常复杂,公司内部传说着交运帮、深华帮、直系帮,你不深入真不知道前因后果。
当年公司将深圳的两大交通集团收购合并,相同的业务也就归在了一起,于是出现了一类业务几派人马的情况。经过这么多年的变迁,集团公司也从市国资委直属的国企变成了国有占股的股份制企业,从企业性质来说,更应该说是民营企业,但国有企业的作风却没有改观,从文件到人际关系都是水深的很。
同事之间有时候打趣,别轻易得罪人,说不定哪个打扫卫生的阿姨都是集团某个领导的五房内亲戚,或许国企人情味浓也是这个原因。我于是陷入这种固化思维,以为钟姐也是哪个领导的远方亲戚。
公司每年一次的市外旅游的选在了河源,万绿湖逛逛,吃吃河源的河虾、霸王花米粉、五指毛桃汤,住在广东最大的湖边泡泡温泉,然后回城看看叶挺故居,接受一下爱国主义教育。
河源是钟姐老家,这次接待任务就交给了钟姐。这让我有了极大的兴致,不是对活动安排的兴趣,而是可以去她老家看看。
三十多人呼啦啦地开到了钟姐老家,一栋老式瓦房,外加两座厨房和柴房,围成了一个四合院,屋前是鱼塘,屋后是一片菜园子,典型的农家院子。估计大家都在城里呆的忘了土地的气息,一下车就呼喊叫唤着到处转悠。
钟姐提前一天回家了,他的弟弟早已将父母养的年猪杀了,在院子里架起了火炉,听说还请了村里的大厨,要烧三桌客家菜。钟姐热情地招待我们,凳子在院子里摆了一长溜,她看到我们的时候正在屋口的手摇压水机上压水,一个箭步就冲到大巴车前,双手高举摇晃着,满脸开心的笑。
钟姐家上有两个姐姐,下有两个妹妹,最小的是弟弟,六姐弟,她排行老三。她的奶奶已经80多岁,却非常健康。同事们大多都是广东各地的,对老人特别地敬重,尊老能带给自己福寿,特别是八十以上的老人,都赶过去跟奶奶合影握手。
我看着钟姐一会洗菜,一会添柴,站在她身边说:"这可要累坏你了。"钟姐唬我一下:"什么话,这是看得起我,这么多人来我家,多热闹啊。"
众人直夸只有钟姐才能在家里摆起这几十人的饭菜,利索能干,我也有意无意地跟他的家人聊起钟姐的过往,但不敢直言其结婚之事。
钟姐打小就能干家里的各种农活,下田插秧,上田埂就回家做饭菜,七八岁就跟着母亲翻越二三公里的山砍柴。她跟我提起小时候放牛时,正往柴火堆里添柴。
"那时小啊,天要黑了,这水牛却不想回家,犁完田吃了几个小时草却偏偏要在村口的水塘打个滚,洗个凉水澡,我记着回家做饭,怎么拽怎么打都不起来,后来索性将牛绑在旁边的一棵小树上,自己回家做饭去了,我只想着家人插秧回来能有口饭吃,双抢那么忙,家里人分工都很明确的,谁知这牛宝宝挣脱了绳子,吃了村里人大片的秧苗,老爸回来就抽出藤条来抽我,最后还是奶奶护着我才躲过一劫。"钟姐说这个时候,带着轻松的口吻,顺手摸了脸上一把汗,一道黑色的柴灰印抹在了脸上。
钟姐初中毕业时才十六岁,两个姐姐早早地嫁人了,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读书,她被迫放弃学业出门打工挣钱。后来跟我们一帮大学生出门游玩她多次提及学历的差距,总在内心有些许遗憾和自卑。
钟姐起先在县城姐夫单位的食堂帮忙做勤杂工,每月不到一百元的工资,吃住食堂几乎一分钱不花,工资全由姐夫领了交给父母,姐姐每月给她五块钱零花钱。干了两年,刚长大的女孩子爱美的心理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,让她开始讨厌这满身的油烟味。
八十年代末,深圳改革的浪潮正是火热,村里好几个女孩都去了深圳,听说每月工资五六百元,干的越多赚的越多。春节刚过,钟姐就搭车去了深圳,跟着村里女孩进了工厂。她没有想到那是一片荒芜的地方,除了厂房和机器就是大片的黄土,蛇口开山填海,出了厂房就是机器和黄土,没有任何娱乐设施,六个人一间不到二十平的铁皮房,上下铺。
最痛苦的是洗澡,北方人三四天洗一次澡都觉得可以,她不行,必须每天洗澡,冬天也一样。在很多广东人眼里,广东以北都是北方人。澡堂每天下班后都是排满了人,提着热水壶打水的,提着桶打水洗澡的,穿着工装,嬉笑打闹着等待着,每次洗澡都要花费近一个小时才能打到水。
钟姐觉得与其这样浪费时间不如多出几件货。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,她养成了洗冷水澡的习惯,或许在众多女工里为数不多的几个。这也为她后来的风湿骨痛落下病根。
她在流水线干了一段时间后发现计件工资再高也就五六百元,拼命干也就是七八百,而在成品区的统计员因为会电脑轻轻松松就能近千元。她开始利用别人排队打水的时间抓紧时间学习电脑和财务知识,并报考了电大,每天钻在蚊帐里看书到深夜。
在工厂干了三年后,她因为懂电脑,也在亲戚的帮助下进了一家国有交通运输企业做统计工作,虽然还是劳务工身份,可至少在工作上更体面、环境更优越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