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题:《一座营盘》:为今后军事文学创作开辟了一方新天地——关于陶纯长篇小说《一座营盘》的对话
朱向前:最近,我读到总装备部文艺创作室专业作家陶纯的长篇小说《一座营盘》(连载于《中国作家》2015年2期、3期,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4月出版),这是他涉足影视十年后回归小说的第一部作品。可以说是厚积薄发,读来酣畅淋漓。近年来,军旅小说给人这样的阅读快意并不多。所以,我觉得有话要讲,值得我们深入探讨。
西 元:我也刚刚看过这部长篇小说,确有同感。
朱向前:我的习惯是首先给一部作品定位,看它到底几斤几两,有何与众不同之处。我觉得从题材上讲《一座营盘》是军队反腐题材文学的开山之作。其中涉及的人物之重,级别之高,问题之大,都是前所未有的。它的诞生真是恰逢其时!如果说,诞生于1997年的长篇小说《突出重围》是闯了军事改革方面的禁区,产生了轰动,那么,《一座营盘》是突进了军队反腐领域雷区的另一力作。如果天时、地利、人和皆具,《一座营盘》必将产生更大反响。
西 元:可以说,是时代境遇造就了《一座营盘》。如果没有十八大以后,党中央下决心整治腐败问题,并且在全社会取得了共识,几乎是不能想象会出现《一座营盘》这样的长篇小说,即使有人写出了类似的作品,从力度、深度、广度来讲,也都很难达到《一座营盘》的水平。
朱向前:过去出现过一些涉及此方面的军旅文学创作,但与《一座营盘》相比,那都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西 元:说来还有一段机缘巧合。我与陶纯老师同属总装备部文艺创作室,平时经常向他讨教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,对《一座营盘》的创作过程也略知一二。最初,陶纯老师是为了应付任务,写一部反映某后勤业务部门工作情况的略有纪实色彩的作品。可是写着写着就有一发而不可收之感,一下子把自己三十几年军旅生涯的感受给激发起来,越写越投入,越写越宽广,把人生积淀都用上了。并且不得不一再调整写作计划,使得这个小说的骨架越来越大,历史内容越来越厚。当我得知他处在这个状态的时候,就预感到他一定会写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大东西来。
朱向前:从微观上讲是机缘巧合,从宏观上讲是历史造就了《一座营盘》,有偶然性,也有必然性。
西 元:有时硬要去写,反倒有无从下手之感。
朱向前:那么接下来,我们就谈一谈《一座营盘》文学层面上的问题。陶纯是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第四届文学创作班的学员,是我的学生,而且是同期学员乃至整个60代军旅作家中的佼佼者。我记得1993年夏,在他们的毕业作品讨论会上,我曾经说过,陶纯的中篇小说《坐到天亮》代表了他们这一届学员的最高水平。因此,我对他寄予了厚望,也因此对他后来涉足影视远离小说颇感失望。好在他突破了“一旦触电、武功就废”的魔咒,以《一座营盘》完成了一次精彩的转身。如果不纯粹地把《一座营盘》当作一个反腐题材的长篇小说来,它仍体现着陶纯一贯的敦厚、细腻,有质感,有深情的文学创作本色。陶纯八十年代初入伍,人生经历恰与改革开放几十年历程同步,对部队的变迁了如指掌,其生活阅历也达到了相当的厚度,以文学的眼光观察人,观察生活的能力也已成熟,此时,应当说万事俱备,只差一个契机,一个突破口,来把这些东西表达出来。所以,它虽然写反腐,看似应景之作,但是又很自然,可以说是瓜熟蒂落,水到渠成。
西 元:《一座营盘》真可谓是一次力道颇深、直白无遗,又真实可感的全景式素描,勾勒出一只“军中老虎”的几十年人生历程。自然,写一只“军中老虎”也就辐射到了军队某个带有普遍性的病灶,这是《一座营盘》的重量所在。
朱向前:在军旅文学历史传承当中,尤其是改革开放以后的军旅文学创作中,一直存在着一条很独特的脉络。比如柳建伟的《突出重围》,强调思想性,强调当下的历史内容,发展到极致就出现了概念大于文学性的情况。不过,这一脉络一直存在,而且很有活力,当军旅文学创作过于强调文学性而无力突破时,这一脉络就仿佛有纠偏的作用似的,总能时不时给军旅文学创作打一剂强心针。但是,《一座营盘》与这一脉络有联系,又有很大不同,最关键的一点是它不生硬,有生活积淀。
西 元:说到底,《一座营盘》是以陶纯较为纯熟的文学表达方式和厚实的人生阅历为基础的。
朱向前:的确是这样。你看,《一座营盘》是军队反腐题材长篇小说不假,但它首先是写人,写出了几个主要人物三十几年的人生经历,写出了人物性格和命运,而且牢牢把握住了性格和命运的关系。像布小朋和孟广俊这一对,真是性格即命运。他们的人生轨迹很符合各自的性格特色和逻辑,不如此反倒不可信了。其次,《一座营盘》很有生活气息,现实世界在其中大都留有影子。比如大到将领,小到士兵,比如一次应酬,一次接待,一次酒宴(特别是基地女播音员徐晖进京喝酒要经费的场面堪称经典),一次会议,甚至是一次艳遇,虽然是负面的东西,但你感觉就是这个样子,一点也没人为的丑化,也没有人为的拔高。总之,事情鲜活,人物传神,平淡中透露着锋芒之笔,这些是文学性的东西,没见过点世面的人是写不出来的。一句话,文学性保证了《一座营盘》的品质和力度。
西 元:《一座营盘》当中道出的是人人心中皆有,但笔下皆无的东西,这就很利害。几十年来,军队腐败问题大家不是看不到,也不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,可是不能写,也不知怎么写,久而久之,选择性回避就成了选择性遗忘,军旅文学创作在这里成了真空。可越是真实,其力量越大,一旦有作品闯进了这个领域,就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反响。《一座营盘》把这些东西从人们的记忆当中统统打捞了出来,仅此一点,就足够触目惊心。
朱向前:你前面提到《一座营盘》是对一只“军中老虎”的人生素描。素描这个词用得很有意思,你有什么更深的想法吗?
西 元:素描这个词是阅读《一座营盘》的直接感受,也是对其文学层面考察时打的一个比喻。首先,素描与油画不同,它不是油画式的色彩浓烈、大开大合、情绪奔放。它也不是中国画,不采取中国画式的写意式笔法,不天马行空、百无忌惮。素描的优势在于写实,每个细节都不放过,写得扎实、传神,点滴汇成江海,仿佛《清明上河图》那样把一个个广阔的画卷展示给读者。其次,素描的文学力量在于,看似《一座营盘》波澜不惊,但每个平实的故事之下,都藏有锋芒,细细一琢磨,就会有暗自心惊之感。换句话说,《一座营盘》基本上采取的是一种内敛的写作策略,但内敛之中,又孕育着爆发力,传达出一针见血的见识。第三,用素描这个词来做比喻,与陶纯一贯以来的文学创作风格相一致。《一座营盘》能有今天的面貌,也是作家综合素养的一个必然的结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