伤筋动骨一百天,一百天后脚还有点跛,觉得道路不平,一边高一边低,走路时脚向前踢屁股后摆,总想保持平衡却老也不平衡,于是就跛着向前走,羞于碰见熟人。年轻轻便成了跛子,实在丢人现眼。而人们偏要迎上来招呼我:“跛书生,讲一段古么?”我没好气地回答:“讲球的古,老子都成施不全了。”工友们乐活了:“对,讲一段施公案。”我无精打采心灰意冷:“干不了活儿,说不定退回农村嘞。”他们安慰我,你负伤期间,都考的满勤,每月跟我们一样,24元工资,寄回12元给生产队,其余的钱都在财务室。听这么说我心安了许多。交生产队12元评300个工分,自己还有12元,除领10元饭菜票尚余2元,买牙膏香皂内裤外,每月还可吸4盒8分钱的经济烟。谁都没想到有这等好事,奎子很后悔,后悔没用,他爸就升成正大队长,也没机会来民兵团了。
连部见我可以一巅一跛地走路了,老在卫生所和工棚呆着是一种人力浪费。将我安排到炊事班帮厨,按以往的惯例,大病初愈的人都安排这样的杂活。我比较乐意干这活,一则看胖厨师用洋铲在落膛锅炒大锅菜,像和尚练武唏里哗啦地一饱眼福。二则兹兹地油香扑鼻,仅管没吃够但可以嗅够。还有一个重要原因,班长白里透红声音甜美,秀色可餐,她对我也很关照,有时菜多了她帮我清理,凑得近近的头发散出菠萝的香味,看她红红的厚厚的嘴唇时常都翕动着,上下牙床可能磨着花生核桃炒豆之类的五谷杂粮。她是连长的表妹,连长是我们公社副主任,大得只能仰视不能直呼其名的官老爷,他姓潘,人们都叫他潘老当,可能是当权派的简称。
我们连队女娃很少,几个突出点的,都有绰号,刚好凑成一副扑克牌。方片最漂亮也最娇气,是公社书记的女儿,在连部当文书。红桃是连长的相好,黑桃是指导员的相好。炊事班长叫梅花,大家都喊她梅花,她并不生气,得尔得尔地答应着。一大箩筐四季豆,我大把地抓着胡乱地折。梅花说这样不行,于是教我掐两头去筋,再折成两段,炒起来鲜,吃起来脆。两只手都在筐里抓,不小心抓着了她的手,胖乎乎的背上有肉窝儿,捏在手里温温热热的很舒服。她斜眼看着我,脉脉含情并没有责怪的意思,我顿时红了脸,丢下手像做了错事的孩子。她比我大几岁,懂的事肯定多些,见我羞答答的样子,反倒落落大方地捏住我的手,说姐给你看看手相,男左女右,将那一只顺过来。哦,爱情线复杂,内心感情丰富,不善于表达。生命线和事业线有波折,当不了官也发不了财,但有劫财和劫运,为人当谨慎三思而后行。我有点服她了,说得很专业也比较靠谱,问她,女娃家家东西不少啊,哪里淘来的?她半眯着媚眼不正面回答,指尖不经意搔我掌心,痒痒地直涌腿根,男性的欲望就像红雾一样升起,她拉着我往寝室走。她在厨房偏角有一间卧房,篾席搭建的,又作保管室用,一床一桌,其余是货架和案板,上面堆满各种佐料及粮油米面,没有女娃闺房的雅静和幽香,更像五味杂陈的食品店。她拉我在床沿上坐下,半拥半倚地搂住我,汗毛津津的嘴自然地亲上了。这感觉梦中曾有过,与朵儿在白花花的芭茅丛中,醒来时木胁窗外残月如钩,清冷得直往破絮里缩。与梅花热烈亲吻时我有几分愧疚,与朵儿青梅竹马,曾在河滩上过家家拜过天地的,我这不是当陈世美了么。正这时有人敲门拿酱酒,梅花恶恨恨地说,等会儿来,我正换衣服。眼看要入港的好事,无端地被搅黄了。
随后的几天,我怵着不敢与梅花碰面,即或她迎面走来,我也低头匆匆而过。她用脚踢了踢我面前的菜筐子:“中午到我屋里来,有好东西给你。”我想莫不是白花花的“馒头”吧,看她平日里昂头走路,单薄的衬衣下丰乳乱巅,背后追着很多目光,我也禁不住咽口水,虽说胖了点,但还是很性感的。午饭后,饮事员都回工棚休息了,厨房显得空旷而幽静。我猫着腰拱走去,门虚掩着,她正对着镜子梳留海,从镜子里看到我,满以为我会从后腰抱她,见我局促的呆像:“木头,没长手啊。”反身将我拥在怀里,柔软得能将我溶化,不知怎么便上了床,没有多少准备,我少年的童真就草率地丢掉了。后来得知,梅花以前订了亲的,对象在河南当兵,后来提军官,把她退掉了,她一度轻生喝了滴滴畏,幸亏发现早,洗胃之后饭量大增,就慢慢地长胖了,她可能做过那些事,不然怎么很顺利地将我这童子鸡宰了呢?
我腓骨的伤还未痊愈,有些隐隐作痛,梅花将脚拉在她怀里轻轻揉捏,我闭目享受很是烫贴。食堂里每半月吃一回面,她把熬骨头的油攒起来,每天都煮一大碗给我喝,黄昏又陪我到回龙关的山坡上去看夕阳,我躺在蓑黄如毡的秋草上看书,看累了将书罩在脸上:“啊,就这样地死了该多好,免得受累免得遭罪。”她向空中呸了几口:“鬼古日怪的,亏你想得出。”两片红唇堵住我的嘴,像晚霞一样热烈。
跟随梅花到镇上买菜,她请我吃了一盘回锅肉,从此老想吃回锅肉,嫩白的肉片葱绿的蒜苗淳香的豆豉混合在一起,令人垂涎欲滴。可我吃不起呀,每月领十元饭菜票,只两元零用钱,于是趁单独买菜时,悄悄抠出几角去饱口福。很快被梅花逮着,取消了我采购的资格。在镇上闲逛的日子,我认识了供销社收购门市部的古老头,里面码了半屋子废旧书报。我一杆接一杆地给他递经济烟,趁机翻捡旧书报,找到十几本可以读的书。有打成毒草的革命小说《红日》、《保卫延安》、《野火春风斗古城》、《敌后武工队》,还有几本外国小说《红与黑》、《呼啸山庄》和高尔基的《母亲》等等,问古老头:“你称一称,多少钱”?废书收进去8分钱,卖出去1角。这捆书共计5元,可我拿不出,蔸里只有两角。古老头倒是很爽快的:“拿回去吧,你们伙房不是有清油么,提一壶可以冲帐的。”梅花并不喜欢我看书:“成天呆头呆脑,像条老木虫钻在书里啃,玩玩牌打打球,活蹦乱跳的多好,看着就泼烦。”我本来怵她:“嫌烦么,老子不在伙房帮厨了,仍然回去打炮。”她脸色松驰下来,又将我拉在怀里:“别想挣脱我,如果不听话,我将你偷菜油换书的事抖出去,开除你回家,回家是啥滋味知道吗?叛徒、盗窃犯。”我顿时懵了,眼前发黑头脑一片空白,她可能早就知道了,以此拽住我的尾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