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是以前一個磚窯的取土坑,有兩個足球場大,很深,廢棄後每天都在填容東城區的垃圾。吳勝利挖好墓坑,抹一把臉:雨夜中一個黑色的人影,沿着垃圾的傾倒的斜坡一步一滑地移過來。
吳勝利一驚,不由得把鐵鍬尖朝前,斜點在地面,做出随時刺殺的準備,那人在相距十幾米的地方站住,四周冷森森的,雨不大,這是深秋的那種連綿細雨。吳勝利用腳勾轉提燈提起來,借着提燈的光,也隻能看見那人的大緻輪廓。
“怎麽?有事啊?”吳勝利問。
那人環顧一下四周,又盯着吳勝利腳旁的床罩卷和新挖出的土堆。“這麽晚了,還忙啊?遠道來的吧?我看見上邊有汽車。”那人說話壓低了嗓音,似乎有些焦急。
“我離這兒不遠。”吳勝利用鐵鍬示意右邊的土壁,他的車就停在土壁上邊不遠處。
“給誰下葬吧?”那人不懷好意地冷笑了一聲。
“我的狗死了,在市裏沒法處理,也不想讓垃圾車捎過來。”
“這條狗真不小。”
“是丹麥種和藏獒雜交的。”吳勝利放下提燈下意識地踢了一下腳旁的床罩卷。“你老兄不是閑遛彎吧?這麽晚了。”那人小心地往前挪了幾步,吳勝利借着透過斜細雨絲的朦胧的光打量那人:中等個兒,寬肩厚背,濕發貼在腦門上,仿皮革夾克,寬松的休閑褲,旅遊鞋。
“我想借你手機用用。”
“我沒帶手機。”
“放在車裏了”那人早就料到似的說,“剛才從車那兒過,我看見車裏有閃亮。”
“那你等我埋完狗”吳勝利盤算着,不想找麻煩就别再拒絕。他示威似的把鐵鍬低低輕輪起來從左手倒換到右手,在墓坑旁來回跨了幾步。那人很知趣地往後退了幾步,索性蹲下來。吳勝利單腿跪地,仍拄着鐵鍬把,一隻手拖動床罩卷,那人索性背轉身蹲着。吳勝利把床罩裹着的屍體輕輕推進墓坑,直起身來往坑裏填土,眼睛飛快地掃着那個人。
“半夜裏下着雨,你轉到這兒借手機?”坑填了一半,吳勝利喘口氣問。
“這邊兒有個牌局,我們開車從鄰縣來,不遠,四十裏地兒,沒成想來了夥子輸打赢要的來攪局,還冒充警察抓賭,我們打散了,我操他娘,掄大刀片砍!我跑的快,手機也丢咧,車還在村裏呢,也不知我們那倆哥們兒怎麽樣,想聯系問問。”
吳勝利不能斷定那人說的真假,繼續填坑。那人又說,“其實,半夜裏倆不認識的陌生人碰上,更危險。”
“是啊,不認識,又是半夜。”吳勝利開始用腳踩實坑裏的土。
“你沒明白我的話。”那人說“你不聽收音機?”
“沒注意聽”
“沒看電視新聞?法制在線?還有到處貼的協查通報?”
“什麽?”
“現在正追查兩個人,一個從省監獄跑出來的,一個從省精神病院跑出來的,都殺人咧。”
吳勝利後背一陣針紮的麻疼,“沒聽說”他說。
“今天早起”那人說,“天還沒亮,省監獄一犯人,開鏟車連沖帶撞二道門崗,打傷了兩個警衛,重傷。還殺死個警官,跑了,聽說那小子在部隊當過偵察兵,鏟車,監獄裏邊拆舊樓用的,水泥墩都撞斷咧,多大馬力!”
吳勝利一言不發。
那人又說,“也是今天早起,也是天還沒亮,省精神病院的一個病人跑了,帶着手铐,腳鐐跳窗戶跑的,愣是掰斷了手铐,砸開腳鐐,還勒死個值班護士,聽說那家夥有功夫,合金鋼的手铐都扭彎了,之前三刀戳死三個人,是檢察院用警車送去做司法鑒定的,懷疑有精神病,手铐腳鐐都沒敢開,還是跑了。”
吳勝利一陣寒顫,緊握着鐵鍬把兒。“不過,大半夜裏你跑垃圾場來借手機,又下着雨。”
“我剛說過,碰上一夥子輸打赢要的來攪局。”
“你走吧,我沒手機,有也不借!”
“你疑心我就是那倆殺人犯中的一個?”
“咱們各走各的,誰也别麻煩誰。”吳勝利說。
“我真要是那倆人,能告訴你他倆的事兒嗎?”
吳勝利沉默着想離開此地。
那人忽然往前湊,吳勝利強硬地立在原地,攥緊鐵鍬把兒。那人止步說,“要讓我說,你可能是那倆兒當中的一個。深更半夜在外面挖坑——”
“我說過,我的狗死了,再說,精神病人或越獄犯殺人了還會跑垃圾場挖坑埋嗎?比方說,你勒死了護士,殺了警官,用埋嗎?”
“那好,那好,咱倆都不是那倆人兒。”那人邊說邊用手撲打夾克。“嘿——冷,這雨都灌脖子裏了,你有手機,借我用一下,不妨礙你什麽。”吳勝利不說話,開始用腳踩實地面。
“你設計的挺巧妙。”那人說。
“什麽?”吳勝利潛意識裏明白那人指的是什麽,可仍脫口而出。
“我是說”那人用下巴往上示意,“每天幾十車垃圾順坡倒下來,滾到底,正好埋蓋住你那坑,先是埋蓋的湥葬崦刻旒雍瘢偻崛兆泳昧耍恢备孛嫫剑瑥倪@坑底。”那人跺跺腳底,“到上邊齊地面,總得有十來米吧。”
吳勝利感到頭皮發麻。那人說的不錯,但是——,那人又說話了,“這雨能一直下到天亮,再下一個白天也許還晴不了,濕泥正能留下現場,雨水也能沖個一塌糊塗,連警犬都聞不出來,真的,每天晚上一擦黑兒,早起朦朦亮,環衛處的垃圾車都來卸車,我說你選的地方巧妙。”
吳勝利真想沖上去把拳頭硬塞進那人的嘴巴,一直塞到嗓子眼,還往裏塞!但是——他得沉住氣。他假裝唉了口氣,目測了一下他與那人的距離,腦子裏想着當他掄起鐵鍬朝那人砸下去,那人能不能一聲不出就倒地?在這黑靜的雨夜裏,一聲慘叫往往比不聲不響地劈死十個人更恐怖。他沉得住氣。
“你聽着,手機我借你用,不過,我埋的是條狗,完了咱們各走各的,我車不能捎你,手機送你都成,隻當我幫你,不過,我得先把内存卡卸了,號碼删清。”
“想得真周到!”那人口氣嘲諷地說,吳勝利仿佛看見黑暗中那嘲諷的白眼和下撇的嘴角,“送手機幫我?手機上的指紋别忘了擦幹淨,就當我偷你的不就成啦。”那人噓了口氣又說:“拿手機當封口費,低了點,不過,也行。”
“咱們走”吳勝利用命令的口氣說。用鐵鍬示意那人在前邊,那人一邊沿着垃圾斜坡往上走,一邊回頭瞧着吳勝利。吳勝利跟在四五步以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