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冰涼地圍裹着他倆,不緊不慢地朝身上打,遠處仿佛藏着什麽秘密似的靜的讓人發慌。垃圾傾瀉的斜坡松軟,濕滑,他倆弓着身子往上邁,四周彌漫着雨水浸泡過的垃圾的腥臭味兒,腳下是悄悄的踩在廢塑料袋上的沙啦聲。
“你忘了拿提燈”,那人忽然說。
“我不要了。”
“可還亮着呢。”
“耗一會兒就沒電了,你這人話太多。”
“其實”,那人回頭停住,吳勝利也停住,那人動了一下,像是要逃走又像是要撲下來。“其實,你不用這麽戒備我,我用完手機就走。這之前,咱倆誰也别出意外,誰知道你那車——”那人又扭頭朝上邁步,很慢。“我是說你那車,胎給紮了沒有?車牌照卸了沒有?但我不幹那事,我是說,咱倆兒人在一塊兒,總歸安全。這黑雨天,還有個裝得跟正常人一樣的精神病和沒被認出來的越獄犯,說不定正四處遊蕩。”
吳勝利不說話。紮車胎,卸牌照,半夜開輛沒牌照的車要碰上輛巡警車——那人說不定真幹了。
“不要和陌生人說話,”那人拿腔作調地說。吳勝利懂得這份賣弄,那是一部電視劇名,就叫《不要和陌生人說話》。
吳勝利忽地腳下一滑,屈膝着地,緊接着手腕着地,胳膊肘着地,整個身子朝下溜,差不多是四肢張開斜趴下,可仍緊握住鐵鍬把兒。他用胳膊肘止住滑動。那人止步,似乎想貓腰,那姿勢既像來拉吳勝利又像準備朝下撲,可同時腳下也一滑,隻好半蹲式地站住。吳勝利趕緊弓起背立穩,鐵鍬尖朝前上方。“走你的”。
那人遲疑了一下,又往上邁步,他倆先後走一段不那麽陡的坡,腳下是些磚塊類建築垃圾,似乎還是一截水泥梁或半截的磚跺。“不要和陌生人說話”,那人好像仍沉浸在剛才的話題裏,或者不說話更使他害怕?“不要和陌生人說話,陌生人越少越安全,明年開奧邥犝f北京周圍600裏地内,凡是帶污染的工廠都停工,暫住人口都返鄉,洗浴中心足療館的小姐們都遣送,治安查得可嚴咧,咱這裏離北京不遠,今早起又跑了……”
“嘭”的突然一聲,吳勝利腕子熱辣辣地麻疼,那人沒出聲朝後仰下來,吳勝利閃在一旁,坐下來用腳和鐵鍬把那人朝坡下翻。
管你是精神病還是越獄犯還是賭棍,總歸是爲民除害。那人生前說的對,這地方選的巧妙,跟剛埋的那個小姐并列。吳勝利顧不上喘氣,顧不上揮汗如雨,挖!埋!都是爲民除害,跟那小姐并列,那小姐竟敢敲詐!
當他把那人拖進新墓坑時,才使勁吐了一口氣。那人還活着,因爲哼了一聲,抽搐了一下。埋!吳勝利把已經暗淡下來的提燈也扔進墓坑,那人生前說的對,雨和垃圾會沖變和掩蓋現場,埋!
車在那兒停着。手機的閃燈映出雨水在玻璃上的流痕,遠處公路上有汽車的黃團團的燈在雨霧中移動。吳勝利抖着頭上臉上的水,感到一陣極度亢奮過後的懈怠,他疲軟地拉開車門,把鐵鍬斜放進去。不行,要是碰上夜巡警車,怎麽解釋這把既是工具又是兇器的泥鍬在後座?不過,也不能留在現場,扔遠點。還有,得檢查一下車胎和車牌照,那人生前不是說——吳勝利踢車胎,不軟。又低頭看牌照,這時,貓在車的一側的另一個陌生人,攥着一柄尖刀,蹑手蹑腳地朝他湊過去。
2018年1月18日
雨夜中的陌生人
这是以前一个砖窑的取土坑,有两个足球场大,很深,废弃后每天都在填容东城区的垃圾。吴胜利挖好墓坑,抹一把脸:雨夜中一个黑色的人影,沿着垃圾的倾倒的斜坡一步一滑地移过来。
吴胜利一惊,不由得把铁锹尖朝前,斜点在地面,做出随时刺杀的准备,那人在相距十几米的地方站住,四周冷森森的,雨不大,这是深秋的那种连绵细雨。吴胜利用脚勾转提灯提起来,借着提灯的光,也只能看见那人的大致轮廓。
“怎么?有事啊?”吴胜利问。
那人环顾一下四周,又盯着吴胜利脚旁的床罩卷和新挖出的土堆。“这么晚了,还忙啊?远道来的吧?我看见上边有汽车。”那人说话压低了嗓音,似乎有些焦急。
“我离这儿不远。”吴胜利用铁锹示意右边的土壁,他的车就停在土壁上边不远处。
“给谁下葬吧?”那人不怀好意地冷笑了一声。
“我的狗死了,在市里没法处理,也不想让垃圾车捎过来。”
“这条狗真不小。”
“是丹麦种和藏獒杂交的。”吴胜利放下提灯下意识地踢了一下脚旁的床罩卷。“你老兄不是闲遛弯吧?这么晚了。”那人小心地往前挪了几步,吴胜利借着透过斜细雨丝的朦胧的光打量那人:中等个儿,宽肩厚背,湿发贴在脑门上,仿皮革夹克,宽松的休闲裤,旅游鞋。
“我想借你手机用用。”
“我没带手机。”
“放在车里了”那人早就料到似的说,“刚才从车那儿过,我看见车里有闪亮。”
“那你等我埋完狗”吴胜利盘算着,不想找麻烦就别再拒绝。他示威似的把铁锹低低轻轮起来从左手倒换到右手,在墓坑旁来回跨了几步。那人很知趣地往后退了几步,索性蹲下来。吴胜利单腿跪地,仍拄着铁锹把,一只手拖动床罩卷,那人索性背转身蹲着。吴胜利把床罩裹着的尸体轻轻推进墓坑,直起身来往坑里填土,眼睛飞快地扫着那个人。
“半夜里下着雨,你转到这儿借手机?”坑填了一半,吴胜利喘口气问。
“这边儿有个牌局,我们开车从邻县来,不远,四十里地儿,没成想来了伙子输打赢要的来搅局,还冒充警察抓赌,我们打散了,我操他娘,抡大刀片砍!我跑的快,手机也丢咧,车还在村里呢,也不知我们那俩哥们儿怎么样,想联系问问。”
吴胜利不能断定那人说的真假,继续填坑。那人又说,“其实,半夜里俩不认识的陌生人碰上,更危险。”
“是啊,不认识,又是半夜。”吴胜利开始用脚踩实坑里的土。
“你没明白我的话。”那人说“你不听收音机?”
“没注意听”
“没看电视新闻?法制在线?还有到处贴的协查通报?”
“什么?”
“现在正追查两个人,一个从省监狱跑出来的,一个从省精神病院跑出来的,都杀人咧。”
吴胜利后背一阵针扎的麻疼,“没听说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