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家伙活像战场上的美国佬巴顿将军,见谁训谁,没有人敢惹他,因为他是师长。
他牛气得不得了,底气何来?听人说,他老爹曾任福州军区副政委,后来大军区调整,福州军区撤并,老爹退休,定居于北京的军队干休所。官虽然不当了,但儿子还在军队里当官,凭借老子的人脉,把儿子从福州军区调入北京军区。从营长晋升到一师之长,三年一跳,轻松地跳过了团参谋长、团长、师参谋长、副师长四个职位,只用了十五年的时间。据传,解放战争时期,解放军攻打洛阳,老爹担任主攻部队中的连队指导员,立下了赫赫战功。老子英雄儿好汉,现在轮到儿子逞英雄的时候了。
活脱脱一个典型的官二代、红二代,牛气是与生俱来的。
在他担任师参谋长、副师长、师长期间,我正在师司令部当一名参谋,有幸亲眼目睹了他活灵活现的那股逼人的牛气。在酒、权、钱三个方面,他的牛气有着十足的张扬,尽管已是时隔了八九年的往事,但那印象依旧十分清晰,就连一些细节也记得清清楚楚。
某日,武警总部一位副司令来师里检查工作,上午在办公楼的会议室里听汇报,午间在师招待所吃饭。军中无以为乐,惟饮酒作乐。这位副司令也是好热闹的一位人物,在他的热情鼓动下,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,闹出了不少的笑话和麻烦。师领导邀请了驻地武警总队的老总与政委,还有武警医学院的院长和政委,再加上师首长及司政后部门一把手,坐了满满一大桌子。觥筹交错,耳酣面热,开怀畅饮,酒足饭饱。就在大家感觉吃饱喝足的时候,副司令拎起酒瓶子,站起身,亲自给每个人倒酒,倒得五粮液沿着杯沿向外流。首长赏光,等于嘉奖,不管倒了多少酒,岂有不喝他个一饮而尽的道理?一轮喝完了,再来一轮。再看那酒桌上,许多人早已偃旗息鼓,默不作声了。总队的老总与政委趴在了桌边上,不只是醉了,还是睡了。医学院的院长和政委却忽然不见了踪影,再找,原来哥儿俩钻到了酒桌的下面,赶紧让服务员把他俩抬上来。不好,院长脸色蜡黄,吐血了!
酒到此为止,赶紧打电话叫来医学院的急救车,把院长和政委拉走,丢盔弃甲,仓皇而逃。
师里的领导们也都快招架不住了,纷纷陷于被动应付的地步。狡猾的后勤部长早已伺机悄悄地溜走了,恰好营房科长有急事来找自己的部长,于是被拦下来,摁在椅子上,满饮一盏。此君为直肠癌患者,平日滴酒不沾,这一盏美酒的确够他受的,捂着肚子赶紧跑掉了。
郭老赋诗曰,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。再看这时的酒场,风卷残云,杯盘狼藉,唯有师长稳坐在酒桌前,神态自若,奉陪到底。歌舞升平的和平岁月,酒场如战场,是真英雄就要越战越勇,勇气冠于诸侯,师长成了酒场上的常胜冠军,得到了副司令的夸奖。
在司令部里,我也曾以善饮而出名,上百次出入酒场,陪伴师领导宴请来宾,或是下部队检查工作时接受下级的宴请。跟师长坐在一个酒桌上是常事,所以还是知道他的酒量的。不错,师长的确有酒量,但他绝对不是胡喝,他把酒场当成了战场,讲究战略战术,制人而不受制于人,才能成为常胜将军。
我就知道他长吟不醉的秘诀。司令部的那位管理科长是一个马屁精,每次在师招待所吃饭喝酒,他都会侍立在酒桌不远不近的一个角落,专门安排了一名服务员,只给师长一个人倒酒。酒瓶与正在喝的酒是一样的,只是里面只有少许的白酒,兑上了半瓶矿泉水。奇怪的是,这位无微不至地关怀领导的马屁精并没有得到师长赏识,在我离开军营之前,他早就滚蛋了。
酒量不大酒风好。我真佩服师长在酒场上的那种气势,先声夺人,势不可挡。尽管多数场合喝的是马屁精精心准备的饮料,但要真的较真,一气喝它半斤茅台是不在话下的。是的,离开了自己部队的招待所,在外面接受其他部队的宴请,那可是要真喝了。只要师长在场,无论那一个酒场,我们都能打胜仗,保证凯旋而归。
国庆大阅兵,在沙河机场阅兵村里,三军阅兵方阵在机场的水泥地上训练。从我们师里挑选了四十名士兵,加入武警方阵,正在进行紧张的训练。时值盛夏,我跟随作训科长、副参谋长一同来到了阅兵村,陪同师长看望参训的四十个兵,赠送他们每人一块手表。我们还观看了武警阅兵方阵的队形变换训练,步伐整齐,士气高昂,气势雄壮,蔚为壮观。
午饭,负责武警方阵训练的北总一位副总队长宴请,因为下午还有工作,因此只是象征性地喝了几杯酒便草草结束。晚上,师长在小汤山疗养院的一座饭店里回请,美酒佳肴,高朋满座,其乐融融。师长成了酒场上的主宾,频频出击,气势如虹,势不可挡,酣饮如酣战,其他师的两位师长甘拜下风,我们大获全胜。
那一晚,喝了多少酒?不知道。
那顿饭,花了多少钱?不知道。
酒喝到半夜里才收场,我们坐上福特越野车,长驱三百里,连夜返回部队,也记不得几点钟回到家的。我坐上车就睡着了,当作训科长把我叫醒的时候,睁开眼便看到了我们师部的大门。头脑还是晕晕的,酒真是喝高了。
师长留在北京过夜,他的妻子在一所军队医院里工作。
敢于对抗牛气的师长的人,只有师政委。明里,暗里,哥儿俩争权夺势,斗智斗勇斗气,互不相让,各有得失。
有一年的冬天,按照武警总部赋予的训练课题任务,师机关进行“反空袭”网上作战演习。在司令部作战指挥室里,摆放着一个特别大的沙盘,墙上挂着几张作战决心图,几张桌子,几把椅子,几台电脑,一台投影机,司政后机关人员分布在沙盘周围,便组成了一个网上演习的中军帐。演习由司令部的一位副参谋长担任导演,宣布演习开始,但他宣读作业条件时,无非是按照作训科事先准备的材料照本宣科。演习吗,说白了还不是演戏?红军必胜,蓝军必败,哪儿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结果!不想,那天的演习就遇上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。
副参谋长郑重宣布“反空袭”作战演习开始,政委却提出了不同意见。他认为敌强我弱,首先要解决“防”的问题,而后才是“反”。师长勃然大怒,厉声反驳政委:“就是‘反’,什么‘防’!”于是,围绕“反”和“防”两个字,哥儿俩争吵不休,偌大的作战室只有他俩的争吵声在屋顶上回荡,其他人皆默不作声,参谋干事助理员们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。
这下可尴尬了那位副参谋长,左一声“师长”,右一声“政委”,脑袋像拨浪鼓一样左右摇摆,一脸苦笑,不知如何是好。这样拖延下去也不好,等于让几十号机关人员看师长政委的热闹。他于是大着胆子清理了清理自己干咳的喉咙,高声宣布:
“空袭演习,现在开始!”
他既不“反”,也不“防”,模棱两可,含混其词,干脆就说是“空袭”,红军变成了蓝军。
此时,一阵激烈的争吵与对抗过后,师长和政委都已无意再相互搭理,也不管是“反”还是“防”,随着总导演一声令下,逐渐进入了自己在演练场上规定扮演的角色。
师长心里很清楚,敢跟他叫板的,唯有这位经常斜着眼歪着嘴看人的政委。